第一百零四章

    沙加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出乎意外地冷静，或者说连挪开眼睛的勇气都没有…这一次，阿维雅佛洛斯不会回来了。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了阿维雅佛洛斯用心血所布置出的一切…她不愧是恶魔，直到死都紧紧控制着身边的一切。

    明明笑得那样灿烂，说着那么俏皮的话…说着下一次要他来保护她…可是她又去了哪？此时再想起，她问话时的表情便与平常不同。

    那雷或许是直接将她穿了血肉模糊的洞，可沙加即便明白却怎么也想不出她重伤的样子。因为在他的面前，她从来都表现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骄傲到不肯依靠别人，也从不信任什么人…沙加没见过她软弱时的样子。

    就算是贵鬼也有依赖穆先生的一面，可阿维雅佛洛斯，她永远表现得像个大人，就算是出事也要逼迫自己想出解决的方法，绝不在别人面前露出弱点…是啊，就连在他身旁听讲课时也一样。

    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在意，被欺负也从不说给他听，即使知道他在看着…他不问，她便不说，只是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依旧当着那个柔弱的拖油瓶，避开一切，整日混着…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她身旁时，她才会表现出些许任性：私自爬到莲花座上，靠着自己讲些她不耐烦的事情，讲她自己的人生哲学，之后在外面原本属于自己的娑罗双树下睡得踏实…

    正是因为作为历尽世间艰险的恶魔，才更喜欢的是这样的平静吗？

    所以她才会如此珍惜自己，珍惜与自己在一起的时光，就连恶魔的身份暴露都不肯离开…或许她早就知道，一切早就没有挽回的余地。

    阿维雅佛洛斯明知道的，他不可能再带给她多久的平静。

    终究是自己把她拉入了这场纷争。

    不知不觉已经握紧了拳头，沙加却发觉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低着头，他一言不发。

    他一直当作阿维雅佛洛斯喜欢的是他带给她的那份平静，可是直到现在他才想起自己一直在抵抗在忽视的那个字，叫爱。

    她不在意雅典娜生死，不在乎世界存亡，她只在乎自己…以至于可以以下犯上弑神，以至于作为恶魔却帮助雅典娜，以至于可以付出生命，以至于…放弃了她更爱的平静。

    那么，她究竟是喜欢这平静还是更喜欢自己？

    答案根本不用说，阿维雅佛洛斯可以放弃平静生活、可以放弃伪装、可以反抗路西法、可以做回那个凌厉果断的贝利尔，却不能看着他死在叹息之墙边。

    沙加一直告诉自己她喜欢的只是回到最早的时光，但到了最后，就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其实他不是不喜欢，而是不会喜欢。那个词汇对他来说遥远到几乎永远不会触碰…因为他还有责任要保护雅典娜，要保护整个世界。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他永远不会后悔自己做的一切，不会后悔为了雅典娜、为了大地做出的一切，即使见识到了后果是让他这样呼吸困难撕心裂肺的疼…

    阿维雅佛洛斯就是因为明白这一切，才会替他躲开灾难，最后甚至为他丢了性命。

    她是最了自己的人，就算是自己一个眼神她也能够明白…可他自己呢？他又了解阿维雅佛洛斯几分？听过她讲过多少经历的坎坷？听过她的多少愿望？

    如果他能像她一样考虑这许多，如果他有这份能力挡在她身前，如果他能够阻止…不，甚至即使他能够发觉，事情也不会发展成现在的样子。

    或许…阿维雅佛洛斯已经后悔了吧？喜欢上自己，为自己付出这么多，丢了平静的生活解开封印甚至被卷入众神的旋窝…

    是因为他不懂喜欢，所以把她帮助雅典娜当作理所应当，所以把她策划一切当作理所应当，所以把她挡在身前当作应当…

    “是因为受够了这样没完没了的战斗和牺牲才离开的吧…阿维雅，你喜欢上了错的人。”身形一晃，沙加跪在了地上。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突然意识到了，阿维雅佛洛斯不死，他永远不会想到这一切。

    他会安然接受她的安排，会与众神战斗，会拼死保护雅典娜，会保护整个世界…直到哪天她无法保护他而死，又或他战死…

    一直一直，他都把大地和雅典娜放在第一位。

    这样的生活，阿维雅佛洛斯是该受够了。

    死并不是结束。阿维雅佛洛斯死了，但没有了雅典娜的封印她会转生，或许会生活得更好，或许会同其余恶魔在一起…

    沙加不明白，自己只是想通了这些，但这样的想法为什么会比刚刚看到她死还要割心得多…明明她做了唯一一件对的事情：离开自己。

    为什么他的心脏疼得这么利害，连迈开脚步的能力都没有、连能露出一个笑容祝福她的力气都没有、甚至连想起她对自己付出的一切的勇气都没有。

    为什么他刚刚还能做出信任的表情站在殿外？

    为什么他从来都不曾足够关心她？

    为什么他的脸上有些湿润…

    抬手一摸，沙加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流泪了，明明从很小的时候参透生死便不会再流泪，可现在又是怎么？

    于是沙加突然明白，原来自己是喜欢她的。

    所以才容许她一直赖在自己身旁，耐着性子听她说起对事情的看法，放任她一年又一年浑水摸鱼，信任她不会杀雅典娜，让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他其实会淡笑，在看到阿维雅佛洛斯熟睡的样子的时候。会无奈，在看到她小孩子气欺负育贵鬼的时候。也会生气，在看到阿维雅佛洛斯一直不求上进的时候…还有，心跳会变快，在她亲在自己唇边的时候。

    “…阿维雅，你应该不会回来了吧？”沙加模糊地看着眼前延伸的鲜血，声音轻轻地，带着颤抖。

    回应他的，只有身边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沙加摇晃着起身，发帘遮住了双眼…一切还没有结束，他必须要保护…保护阿维雅佛洛斯所在的这个世界。

    与冥王一战死伤惨重，加隆和修罗为保护雅典娜战死，撒加、阿布罗迪、迪斯马斯克重伤，星矢失去五感。

    没人知道这件事究竟给了沙加多大的打击。他平静地前往极乐净土，帮助雅典娜战胜哈迪斯，之后回到圣域向雅典娜汇报了阿维雅佛洛斯的死讯。

    雅典娜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然后让他下去。

    自那以后，他遣散了所有的徒弟不再授课，只每天将自己关在处女宫中，空荡的宫中陪伴他的只有四周冰冷的石头。

    遥远的国度，一个女婴缓缓睁开了双眼，沉默的看着四周。

    “怎么，不习惯？”声音传来，是一个男人倚靠在婴儿床边，金色翻翘短发、白种人细腻的皮肤…只是嘴角的微笑却是无尽诡异，让人捉摸不透：“我废了很大力气才找到你下一个转生的对象呢，是不是该奖励我？…”说着费很大力气，声音却完全似是戏谑。

    “……”一句话都不说，女婴看着面前的人，连表情都不给一个。

    看到如此沉默的女婴，那人也沉默了，最后勾起一个微笑：“也是，现在你大概会喜欢一个人呆着。”说着，他转身离开：“不想跟我们一起看这个世界被人类毁坏最后走向灭亡么？阿维雅…”

    “哦对了。”走到门口时那个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玛门和撒旦已经到了，别西卜和利维坦很快也会到来…让你变成这样的黄金圣斗士…路西法大哥不会放过他们。”

    扭头看着阿斯蒙蒂斯，女婴终于淡淡地开口：“不需要。”

    “直到现在还要维护他们吗？”阿斯蒙蒂斯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愠怒，随即掩盖了过去，勾唇淡笑：“既然你不喜欢就算了，反正人类的寿命不过是儿戏，而他们也十分愚蠢，所以不需动手，他们自会走向灭亡。”

    “蒂斯，我说过给她思考的时间。”房门打开，另一白发男子站在门口，却是路西法，眼神冷厉：“我说过她的事要她自己决定，你不必逼她。”

    “嘛~我知道了，”又再次看向女婴，阿斯蒙蒂斯目光中一闪而过了一丝担心，但随即消失，跟随路西法转身离开，将她独自留在了屋里。

    关上门，他们转换了话题。

    看了阿斯蒙蒂斯一眼，路西法同样勾起诡异的笑：“天界即将和雅典娜开战了。”

    “是么…倒是不错，不过雅典娜一定会退让…当然，代价也不会小。”阿斯蒙蒂斯模棱两可的说：“这样…我们倒是坐收渔翁之利…不过阿维雅的事情…”

    “那是那个人类必须付出的代价…”

    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二人的声音小了下去。

    同年，雅典娜跟天界开战，最后以平局告终，宙斯从此不管雅典娜的任何事，同时所有黄金圣斗士的魂魄全部被封印，经受着痛苦永世不得转生。其实本应是杀了哈迪斯的青铜圣斗士们被封印，可黄金圣斗士们却自愿代替了他们，为他们支起一个不同的未来。

    可是，事情总归不会如意，又几年，一个邪恶的力量震慑了全世界，两年后争斗以两败俱伤告终，从天而降一颗陨石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邪恶的力量消失在了茫茫世界中。

    又两年后，邪恶势力回归，将雅典娜的光芒掩盖，即使如此，青铜圣斗士们也依旧成功压制了黑暗的势力。

    至此，故事告一段落。

    有时，被困在柱子上经受折磨的沙加会想起阿维雅佛洛斯，想起她现在的生活…或许这就是他的报应，要经受与她相同永远不会结束的痛苦。

    但他并不后悔替代他们…或许哪天，他还会见到经过的阿维雅佛洛斯，也许她变了模样，但他一定会认出她来。他会看到她愉快地笑、与人交谈，又或生气地大吼着某个人的名字，精神地站在阳光下…

    阿维雅，没有我你会幸福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