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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十五岁生日前两天，艾奥里亚来帕米尔看他。
那个时候，艾奥里亚是唯一一个能走进他的孤塔的人。尽管如此，他们并不能算朋友。
艾奥里亚一手提着一个纸盒，一手端着一个裹的严严实实的杯子走进塔里。他说，“给，生日蛋糕。还有酥油茶，我刚才向牧民讨的。十五岁生日快乐。”艾奥里亚顿了一顿，又说，“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算的，不过我们希腊的传统，十五可是成人礼。只可惜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礼物。”
穆说，“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艾奥里亚耸耸肩，“我下面有个棘手的任务，恐怕是没空过来了。这生日就先给你过了。”
穆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我不喜欢酥油茶。”
艾奥里亚又是耸耸肩，径自将吃食放在桌上。艾奥里亚向来不觉得他们是好朋友，所以尽管穆的回应冷淡得不近人情，他也没有在意。
艾奥里亚离开的时候，穆没有说再见。穆说，“活着回来。”
艾奥里亚走后，穆打开蛋糕盒子，略略尝了一口。
他没有动酥油茶。
***
三岁生日那一天，穆第一次喝酥油茶。
“阿穆呀，”父亲坐在灶边，一边扇火一边说道，“阿穆今天三岁了呀!帕拉给你煮酥油茶喝。从今以后啊，阿穆可以天天和帕拉一起喝酥油茶啦!”
三岁的穆坐在小凳子上，瞪大眼睛仔细看着。父亲将泡好的茶水倒进木桶里，加了三块酥油，一块盐巴，然后用长长的木勺搅拌着。“来，阿穆，”父亲舀了一大碗酥油茶递给穆。
穆捧着木碗，跌跌撞撞地走出屋子，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身后，父亲从灶房里喊道，“喝完了就进来!”
穆端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浓香四溢的茶水。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修长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看不出年龄的男子有一头随风飘动的灰白长发，像高原上的一株覆了雪的树。男子微笑着看他。穆站起来，将手里的茶碗递到陌生男子手里。帕拉说过，若是来了客人，一定要给客人一碗酥油茶。
男子笑着用藏语说，“好孩子，我叫史昂!”然后一口干了碗中的茶。
后来发生的事穆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史昂进了屋子与父亲说了很久的话。再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史昂径自牵起他的手，温和而不容拒绝地说道，“孩子，跟我走。”
穆不知所措地回头。他看见父亲正站在门口，眼眶通红。母亲不知何时也赶了出来，捂着脸哭泣。金光闪耀着;父母的脸，高原的山野，都渐渐模糊了。还只是个孩子的穆想：我要是没有给那位客人茶水，是不是就不用走了呢?
***
快七岁的时候，史昂老师说，“穆，回家看看吧。你父母托我们的人带了封信来，说你的母亲给你添了个小妹妹。回去吧，过了生日再回来。”
史昂老师心不在焉;他还在担心寻找女神转世的事情。穆独自一人用他不甚熟练的瞬移回到了天边的牧场。多年不见的父母喜极而泣，搂着他问这问那。几个月大的小妹妹伸手要他抱，咿咿呀呀笑着扯他的头发。穆霎时间有了一种永远不要再离开的冲动。
清晨，父亲仍然去放牧，母亲在灶房煮酥油茶。穆抱着妹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小妹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紫色头发和碧绿眼睛。母亲从灶房里出来，端着一碗酥油茶。母亲从他手中接过小妹，将茶碗递给他。“好久没喝到酥油茶了吧?”母亲眉开眼笑着说道，“来，喝一碗。喝完了进来再舀。我煮了许多呢。”
穆独自坐着。端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浓香四溢的茶水。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修长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金色短发的少年一身白色希腊式长袍，仿佛高原上的一片云。他身周强大而熟悉的小宇宙让穆突然短了呼吸。穆没有想到为了寻找转世女神而离开圣域好几个月的艾俄洛斯居然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穆没有说话，默然将手中的茶碗递给艾俄洛斯。
艾俄洛斯叹息着说，“穆，对不起。”他一口喝干了碗中的茶，转身走进了屋里。
再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艾俄洛斯抱着他几个月大的小妹妹。他看了穆一眼，牵起了穆的手，柔声道，“我们一起回去吧，穆。”
穆不知所措地回头看。母亲倚着门只是一味痛哭。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圣域沉浸在迎回女神的欢乐中。穆一个人躲在白羊宫里，哪里也不想去。七岁生日那天，在教皇厅里和大家一起用完晚餐，他又想躲回白羊宫去，却被艾俄洛斯拉住了。“你跟我来，”艾俄洛斯说。
艾俄洛斯带他到了射手宫的厨房里，递给他一杯冒着热气的酥油茶。“给，生日快乐，”艾俄洛斯微笑着说道，“我试了好几回才做出来的，别浪费了。”
穆接过茶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艾俄洛斯抚着他的头发，温和地说，“小穆，别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赌气了。你的小妹如今和你在一处，这不是好事么?等她长大了，我们一起煮酥油茶给她喝，好不好?”
穆点头，努力尝试着想象这个未来。
他端着茶杯从射手宫里出来，坐在微带凉意的石阶上，一小口一小口抿着杯子里香气四溢的茶水。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修长的身影拾阶而上，立在他的面前。少年的长发本应是天空一般的碧蓝，在地中海的夜色里却是一片漆黑。
“穆，你怎么在这里?”撒加几分惊讶地问。
“艾俄洛斯哥哥给我煮了酥油茶，”穆说。
鬼使神差地，他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了撒加。“撒加哥哥，你也尝一口。”
撒加接过茶杯，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茶水。“很晚了，你也早些休息，”他说，然后接着拾阶而上。
后来发生的事穆并不清楚，只记得深夜里看见艾俄洛斯抱着他的小妹逃离圣域。再后来，他在山脚下的古迹废墟中看见艾俄洛斯的尸体;小妹却不见了。史昂老师也不是史昂老师了。
穆对戴着教皇面具的人说，他要回帕米尔修炼。
他的老师不在了;曾经答应陪他一起煮酥油茶的人不在了;将来会喝他煮的酥油茶的人也不在了。
***
快过十二岁生日的时候，穆在飘着樱花的远东国度找到了一个紫色长发，碧绿眼睛，浑身围着不易察觉却深不可测的小宇宙的女孩。
一次相遇之后，没有玩伴的女孩喜欢粘着他问各种各样的问题，提各种各样的要求。
“帕米尔有多远呢?”
“为什么我们长得这么像呀?我没有见过别人有紫色头发呢!”
“你陪我去买草莓冰淇淋好不好?爷爷不让我出门，真坏!”
“你怎么能让石头飞起来?教我教我!”
他陪着女孩，不由地想起了当年咿咿呀呀扯着他头发的小妹。
穆十二岁生日那天，女孩来花园里见他的时候神秘兮兮地捧着一个瓷碗。“生日快乐!”女孩说，“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他接过碗，闻到一股似是而非的熟悉香味。“酥油茶?”他问。
“是啊是啊!”女孩骄傲地说，“我看书上说帕米尔的人都喜欢酥油茶，所以我想你一定喜欢。这是我自己做的!你看我做的好不好?”
他抿了一口。五岁小妹做的酥油茶居然是甜的，有一股浓重的奶香，却没有什么油味，仿佛融化了冰激淋一样。不知怎的，他竟然忍不住开怀大笑。“做得很好，”他说。
“纱织小姐!”有人喊道。
女孩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撒腿跑开了，嘴里嚷着，“来了来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去练琴!”
穆坐在花园里，静静地喝着不能算酥油茶的酥油茶。突然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白发苍苍的日本老人站在了他面前。
“你不该来这里，”老人说，“圣域并不信任你;你这样只会让圣域注意到她。”
“你对圣域很了解?”穆问。
“十分了解，”老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我会保护她;我会帮她塑造她的力量。我有这个能力。但是你的出现会让她陷入危险。你这样反而不能保护你的女神。”
“她不只是我的女神，”穆说，“她是我的亲妹妹。”
老人“哦”了一声，轻声道，“你们确实很像。”顿了一顿，“我很抱歉，但请你等到时机成熟时再回到她的身边吧!”
穆点点头，将手里的瓷碗递给老人。“那我走了，”他说。
“等等!”老人突然喊道。他举起碗，一口喝干碗中的茶水。
“你相信我，”老人说，“如果我有负艾俄洛斯和你的信任，就让我和这碗一样!”老人手一挥，瓷碗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
在帕米尔，穆从来不喝酥油茶。
穆不喜欢酥油茶。
尽管这一辈子，他从来没有真正喝完一杯酥油茶。
***
1987年3月27日，到处都是暴雨，洪水，海啸。备战中的圣域并不记得穆的生日。十三岁的女神却突然出现在白羊宫里。少女认真地请穆坐下，然后变魔术一般拿出了一只陶碗和一个茶壶。她将陶碗斟满，端到穆的面前。
“哥哥，生日快乐。”少女说。
穆接过茶碗，静静地呼吸着熟悉的酥油茶香味。油，盐，茶。
“很小的时候，我老是爱扯你的头发，你却从来不生我的气。”
“后来，我大了些，不扯你的头发了，却总是问你各种各样莫名奇妙的问题，给你惹乱七八糟的麻烦。”
“我以前给你做过一杯酥油茶。不过我记得我放了好多鲜奶和糖，一定很难喝。现在算补偿你。”
穆抿了一口茶，问，“为什么现在对我说这些?”
“今天是你的生日呀，哥哥。”少女笑着说，尽管笑得有些悲哀，“这些年来我一直很想你。”
穆再喝一口茶，问， “那么今天之后呢?”
少女低下头去，“我是雅典娜，而你是我信任的穆先生。不瞒你说，我有要事相托。”
穆一口喝干了陶碗中的茶水。
这是他这一生中喝干的第一碗也是最后一碗酥油茶。
然后他跪在少女面前。
***
女神走了;穆以代行教皇的名义勒令所有黄金圣斗士留守圣域。他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保存圣域最后的实力。在海底苦苦挣扎，命悬一线的少女，那是他的女神，不是他的妹妹。
于是，他对一杆标枪一般立在他面前的艾奥里亚用一如既往的淡然语气说，“你若是执意违令，我会杀了你。”
他无视艾奥里亚碧绿的双眸中的震怒和伤痛。
尽管这十多年来艾奥里亚是唯一一个能随时走进他的孤塔的人。
他们仍然算不上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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